绽放于寂寞中的繁华——读张炎有感 李若涛(2019级植物科学与技术2班)
发布时间2020-12-28 18:04:28     作者:张颖溢    浏览次数: 次

 

有一首词,初读一遍,就感觉悲痛到欲哭无泪:

楚江空晚,怅离群万里,恍然惊散。

自顾影,欲下寒塘,正沙净草枯,水平天远。

写不成书,只寄得,相思一点。

料因循误了,残毡拥雪,故人心眼。

谁怜旅愁荏苒,谩长门夜悄,锦筝弹怨。

想伴侣,犹宿芦花,也曾念春前,去程应转。

暮雨相呼,怕蓦地,玉关重见。

未羞他,双燕归来,画帘半卷。

这首词叫《解连环·孤雁》,它深深地感染了我,尤其是那句写不成书,只寄得,相思一点。将孤苦无依的痛彻形容得淋漓尽致。词中被惊散的孤雁就是身为作者的你,张炎。因为这首词,我知道了你的存在——一只战斗着的孤雁。

张炎,你是南宋初年大将张浚的后裔,自幼便过着优越的生活。你的曾祖张镃是著名词人,与姜白石互有唱和。你父亲精通音律,与周密等人定期集会,填词吟咏。在成长的路上,你饱受文化熏陶。你早年的一首《南浦·春水》读起来就特别有滋味:

波暖绿粼粼,燕飞来,好是苏堤才晓。鱼没浪痕圆,流红去,翻笑东风难扫。荒桥断浦,柳阴撑出扁舟小。回首池塘青欲遍,绝似梦中芳草。

和云流出空山,甚年年净洗,花香不了。新渌乍生时,孤村路,犹忆那回曾到。馀情渺渺,茂林觞咏如今悄。前度刘郎归去后,溪上碧桃多少

    高度艺术概括与具体描绘在词中完美结合,说是写春水,实际是写春天。波暖、燕飞、流红、东风、柳阴、芳草不都是在描摹春天吗?鱼没浪痕圆不就是一处精彩的特写镜头吗?由于这首词,你有了张春水的美称。

然天有不测风云,你二十九岁那年,元兵攻陷南宋都城临安,不久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平整个南宋。你宛如一只被惊散的孤雁,在战乱中流离颠沛,填词作曲,诉说着自己的哀伤,那首《解连环·孤雁》正是这一时期写出的。你作为江南书画人才的一员,曾被元朝政府征召北上大都,路途上看到北方阔大壮美的风光,词风有向豪放派倾斜的趋势,如扬舲万里,笑当年底事,中分南北。这声笑,是包含悲情的苦笑。你很快又返回江南,继续吟唱着凄婉的末世悲歌,最终在晚年写出《词源》——文学史上第一部词学专著,不久便落魄而终。

透过你的人生轨迹,我能看到一种凄凉悲壮的爱国情怀贯穿你的生命。

你是多么眷恋故国,这种深沉的爱体现于文学创作上。你保持隐居状态,默默填词,流露着对故国的感伤,如同一只孤雁躲在角落,静悄悄舔舐自己的创口。就算被召北上,你也在描绘雄伟壮丽的河山时寄托着国亡家破的痛苦。被称为长短句之长城的蒋捷与你类似,同样用填词的方式冷幽幽地唱着自己的哀伤。有人说蒋竹山做了一辈子南宋的守灵人,这同样是你的写照。而且我觉得你比他更进一步,因为你不仅对宋朝的词文化怀有丰富的感情,还有理性、系统化的思考,正是这种思考指引着你写下文学史上第一部词学专著。

文天祥在宋朝灭亡后表现的大义凛然是世人皆知的,他坚持在政治军事上斗争到最后一刻,在被俘后依然豪情满怀地自嘲道:堪笑一叶飘零,吟诵着乾坤能大,算蛟龙,元不是池中物,最后慷慨赴死,足以留取丹心照汗青。而我觉得,张炎,这句话形容你一点也不为过,你同文天祥一样在义无反顾地为祖国战斗,但你面对的不是刀光血影、威逼利诱,你是在为祖国的文化而战斗!

可惜知道你的人不多。你像一只孤雁,漫游在早已改朝换代的中华大地上。南宋灭亡后,社会文学的主旋律已经从词转到散曲和杂剧,关汉卿、王实甫等人正在写杂剧,日子过得还算不错。你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公子,是专业词人,有着无比深厚的文学功底,依旧以遗民立场填词作曲,延续着祖国的文化传统,为保卫民族遗产孤独地战斗着。周密写出《武林旧事》,记载与南宋都城有关的历史与传闻,蕴含着作者的故国之思。作为一起为宋文化并肩作战的战友,你作词《思佳客》为之题赠:

梦里瞢腾说梦华,莺莺燕燕已天涯。蕉中覆处应无鹿,汉上从来不见花。

今古事,古今嗟,西湖流水响琵琶。铜驼烟雨栖芳草,休向江南问故家。

这既是在流露自己的悲痛,也是在勉励战友。

南宋词史经过春耕、夏耘、秋收三个时期后,时代呼唤着文化英雄完成最后的抢收与储存的工作。我认为,你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员,因为你不仅坚持长短句创作深入元朝四十几年,时间之长难能可贵,还在晚年用生命的最后一点力量,写下第一部词学专著,成为筚路蓝缕者,这是蒋捷、周密、王沂孙等其他遗民词人没有做到的。《词源》在今天都是研究宋词唱法、研究词史的宝贵资料。如果没有你,不知多少优秀的宋文化会面临失传的危险。

作为一位宋词爱好者,我喜欢在图书馆的大阳台上,轻轻吟诵着那些遥远的佳作,吟诵遥远的你。曾几何时,朗读之间蓦然抬头,我看见对面的山上有一只孤雁在盘旋。这让我不禁想到你,张炎,想到怅离群万里”“自顾影的你。或许,是你转世投胎,将灵魂寄于孤雁之中,来悄悄地勉励我。你带来的审美冲击波至今都没减弱,震撼着我的心灵。而每每念及此处,谁怜旅愁荏苒的怅绪,让人欲罢不能。

记得多年前初中毕业时,老师曾在我的纪念册上写下耐住寂寞,守住繁华。这句话,我一直没有读懂。直到读到你,张炎,我才有所领悟。你在亡国后的寂寞孤苦中,用自己的默然,守住宋词的繁华,给后来者守住一片倔强却繁华的精神家园。而对于我来说,假若寂寞真是我生活的主旋律,我愿如你,做一只战斗着的孤雁,在寂寞中守住自己人生的繁华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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